抽风式写作人士

人的本质是被人的情感打动

末日列车

是小草老师之前说想看的末日paro

应该不是典型的末日文,因为作者没看过,全凭自己想象瞎写的,哭了

全文1.2w+,HE

⚠️包含大量逻辑不通思考片面且幼稚的点,可能是我年龄大了,想象力已经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能自圆其说的新世界,含泪致歉,介意勿入



送给你@小草康司 







赵泳鑫醒来时只觉得头晕目眩。


天比往常要亮,四周人头攒动,窃窃私语也显得比平时喧哗。他心烦意乱地抬手看表,很快领悟了这份不寻常的缘由。


秒针一如既往走走停停,但居然变成了逆时针旋转,更加引人注目的是表盘正中央那一句话:


欢迎乘坐末日列车,您所在的世界将在三年后毁灭。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一切一如往常。


檀健次依旧在赵泳鑫前方十米左右的位置处走着,在几乎每个傍晚他们都会相遇的那个路口。只是这次赵泳鑫决定追上他。


“嘿。”


闻声,比他低小半头的男生转过脸来,视线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顿一下就又转回去,整个过程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你好。”


“呃,你好。”赵泳鑫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尴尬来源于发现自己还没有向对方自我介绍但又觉得此刻已没必要,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跳过这一环节。


“你觉得是真的吗?”


“什么是真的吗?”


赵泳鑫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示意给他看,“末日列车啊。”


“哦,”檀健次还是没什么表情,“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现在大家都信咯。”


“你不怕吗?”


“怕什么,大家都一样。”


“对了,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吧。”趁着赵泳鑫沉思,檀健次却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我叫檀健次。”


“我叫赵泳鑫。”赵泳鑫点点头,自觉笑得并不自然。




学校里赵泳鑫跟檀健次关系并不好。


好吧,他单方面的。


原因就那么些,大一新生凭着莫名其妙的高人气带领新社团风生水起,没过多久就在他这个知名社团老主席上狠狠压了一头。


其实根本不算个事,他赵泳鑫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只是有些时候莫名其妙就会看一些人不顺眼罢了,人人都有这种体验。他完全可以在偷偷打听来人家名字后就清空大脑,劝慰自己不生没用的气。


但好巧不巧,他们总在这个路口相遇。


红绿灯变换不近人情的色彩,玫瑰花店与小吃街隔着十字对望,玉兰树歪七扭八伴在电线杆旁,身侧一排杂货铺倒闭了一半。没有生机,又有种诡异的美。就是这样的路口,赵泳鑫总看到檀健次从花店带出来一两支新鲜的桔梗,跳跃的发梢一点一点消失在落日余晖前。


他没想到,末日带来的第一个改变,是他主动迈出一步与自己的竞争对手握手言和了。虽然是他单方面的。


虽然人家认都不认识他。


但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压根没有时间和心思思考这件事是否合理或者可笑。何况末日列车很快带来了第二个改变:


人类之间的自相残杀。







学校停课了。


是的,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战乱确实发生在这个看似崭新的二十一世纪,也是这个世界得以存在最后时间里的第一年。纠纷往往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起,有的是一句话,有的是一种食物,有的是一块土地。最近闹得愈发凶了,伴随着治安的沦丧,已经从一开始邻居街坊的小打小闹扩展为更大地区的战火连天,好多树木和房子都被烧坏,成批成批的门店关掉大门,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丧失生命。


赵泳鑫再看到檀健次时发现他在哭。


是学校停课的第二天,赵泳鑫抱着几本从学校拿出来的书走在路上,为了躲避闹事人群拐了个弯钻进不常走的一条小路,于是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碰到了靠墙蹲着的,正抽抽搭搭掉眼泪的檀健次。


果然还是小孩子。赵泳鑫心里这么想着,腿却迈开了步子朝他走去。


“怎么了,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他问。


檀健次在问话里很慢很慢地抬起头,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仰起脸的瞬间还是有豆大的泪珠顺着睫毛滑落了下去。


“有人跳楼了,我亲眼看到的。”他说话时嘴唇发抖。


赵泳鑫在那一刻失语。不是因为体会不到檀健次话里日趋正常的事情为何对他有着近乎致命的伤害,恰恰相反,是因为实在太能与他共情。上次他问他怕不怕,他回答“反正大家都一样”,他明白这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盾牌,而此时此刻有人在他面前选择提前结束这一切,当大写的死亡血淋淋摊开在人面前时,他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一样。


每个人的死亡时间是随机数,这是末日列车游戏的隐藏关卡。


赵泳鑫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两秒后蹲下身子帮檀健次顺后背,像摸小猫一样从上往下地捋。


“你不怕吗?”


檀健次不掉眼泪了,但看到赵泳鑫怀里的那几本书,还是哽咽着问了一句。


赵泳鑫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次换成檀健次问他这个问题了,可他却没法用他上次回答他的回答他。







檀健次是半个月后敲开赵泳鑫家门的。


那阵子赵泳鑫几乎每天都伴着各种各样的骚乱入睡,他习惯侧睡,耳朵贴着枕头的时候心连着大地,他感受得到愈来愈近的危险。


那天听到敲门声,赵泳鑫趴在猫眼看了半天也只敢把里侧门打开一个缝,而后几乎是看到来人的第一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檀健次灰头土脸地站在那里,像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眼里却是劫后余生的死寂。


“我家没了。”


只这一句便足够惊天动地,赵泳鑫心一沉,没再多想便拉开门让他进了房间。




赵泳鑫没问檀健次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是误打误撞还是早就知道自己地址,这些都不太重要了。总之命运之手似乎在这种时刻把他和檀健次紧紧捆在了一起,尽管他们几乎算得上不曾相识。


檀健次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不靠谱,带来的背包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工具与食材,乱七八糟五花八门,但起码够他们解决挺长一段时间的温饱问题。


赵泳鑫觉得很神奇,大概是自己太长时间把檀健次设成假想敌的缘故,两个人相处起来居然完全没什么隔阂,自然地像多年兄弟一般。末日列车好像在人与人的交际中按了加速器,明明只相处了几天,赵泳鑫却能感受到檀健次完完整整的人格魅力。和他想象中不太相同,他们谈天说地无话不讲,但还是最喜欢探讨在世界即将于三年后毁灭的如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再从生命的意义聊到活着的目的。


赵泳鑫总爱问:“都这样了怎么我们还是想活着呢。”


檀健次会说:“大概是人类的天性。”


最后似是而非的补充一句,总要亲眼看到最后那一下是什么样吧。


止不住的叹息,赵泳鑫却从这句话中汲取到莫名的力量,就像白天为了黑夜而存在,他想,他跟檀健次也不过是为了死亡而活着。




想活着,当务之急就是解决住所的问题。赵泳鑫知道自己这间房子也注定保不住,只是早晚的问题,要做好随时逃走的准备。


危险越来越近了,凌晨的天空愈来愈红,喧嚣像海浪张牙舞爪地朝这里涌来,赵泳鑫亲眼看到有街坊邻居因为偷了别人一块面饼而被吊在树上活活打死,他知道他们必须尽快动身了。下定决心那天他尽量委婉地告诉了檀健次,在不知道会得到对方什么反应的担忧中,他抬起眸看进面前人认真的目光,下一秒被握紧了手。


“我和你一起。”


檀健次回馈他的是无比坚定的目光。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三公里外的商铺准备出逃需要的一切用品,一路上闻着尸体的腐烂味道,躲过硝烟四起的房屋,穿过血流成河的街道,赵泳鑫感觉到檀健次的手始终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不怕,”檀健次主动在他耳边说,“我是怕我们俩走散。”


可能这句走心也柔软的话偏被老天爷听了进去,他们俩最后真的走散了。


他们这次要去的商铺已经是这片地区仅剩的一家商铺。人人都靠这一口救济,垄断者凭借垄断能力而幸存,但据说老板也就是纯做慈善罢了,盈利水平还不足成本的一半,因为太多人趁乱而入拿起东西便走,所以也随时面临倒闭的风险。


但越是这样越容易引得大批人蜂拥而至。不到一百平米的商铺里摩肩接踵呼吸不畅,赵泳鑫就是在某一个刚站得住脚的瞬间,转头发现檀健次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他后悔刚刚没有牵起他的手。


下一秒心里却想现在应该不会还有人在做人贩子勾当吧,眼前浮现起檀健次那张精致得宛如艺术品的面孔,心想毕竟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具有十足杀伤力的致命诱惑。随即又为这个不合时宜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


手机已经很久没有信号了,带在身上就是摆设,他甚至不知道檀健次有没有像他一样把手机带出家门,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给对方发了信息。


传送失败。


急急忙忙付了钱,他不敢耽搁太久,脑子里疯狂闪现无数种最坏的情况,最终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他猜测如果檀健次找不到自己的话,也会选择回到家里等他。


他最终还是选择走了他最常走的那条路,路上经过他总能遇到檀健次的那个十字路口,在废弃的红绿灯前驻足,最后鬼使神差走向已经倒闭了很久的花店旁,顺走了两支几乎枯萎的玫瑰花。


下一秒被凭空出现的檀健次扑了个满怀。


“小鑫,我们回不去了。”


他听到耳边传来的颤抖尾音,心脏猛烈收缩一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精神却因为太过迟钝而感应不到任何回响。


“我们现在就得走,”檀健次继续说道,“我刚刚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师傅,说可以载我们一程,他是往山上开的。”


赵泳鑫后知后觉把手覆在檀健次重新攥紧自己衣角的手上,冰凉手指触碰到他潮湿发烫的手心,而后他听到他们两个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好怕我找不到你了。”







能载他们一程的师傅姓肖,皮肤黑黑的,高个子,看起来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他解释这是他用来往山上运货的车,车厢里都是他刚装的货,大多是山上居民需要的一些生活用品与食物,还有一点空隙,刚好可以坐两个人。


“就是密闭空间可能空气会不好。”他直言正色道。


赵泳鑫摇摇头表示他们不介意,随后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邻里街坊的,怕是看见一车子吃的用的只想抢,所以只好等天黑再上路喽。”


肖师傅颇为疲倦地摆了摆手,而后率先在驾驶位上躺下休息了。




路上他们还是遇到麻烦了。


彼时赵泳鑫和檀健次正置身于颠簸的黑暗里昏昏欲睡,肩碰着肩,身后的铁皮顶得人脊背发凉。


突如其来的刹车让赵泳鑫猛然转醒,条件反射去搂身边人,与此同时感受到檀健次紧张的手指在自己腰间加大力气。


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意识回笼才注意到周遭的喧闹。像有人在闹事,充斥着胡乱交织的语言,还有别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最关键的是,这阵声音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什么车?”


一个严厉的声音在车头处响起。


“看不见吗?货车。”


这次是肖师傅的声音。


“装什么的?”


“一车子尸体,拉上去把他们埋了,怎么了,这也要查?”


下一秒似乎有人来到了车尾,随着两下敲击车门的声音,赵泳鑫感觉到檀健次绷紧了身体,跟自己一样屏住了呼吸。


“没有活的?”


“想什么呢,谁愿意跟死人待在一起啊,”肖师傅的声音也转到了后面来,“你要想看也可以,但这是上了锁的,山上的人才有钥匙,我就是个开车的。”


当喧闹声逐渐向后退去,车辆又平稳开始行驶,赵泳鑫确认他们得以再次安全上路的时候,才着实吐出一大口气起来。


檀健次的手在他腰际摸索,而后捏出两根干瘪的茎来。


“这是什么?”他问。


赵泳鑫差点忘记了。回家路上拾起的那两只干枯玫瑰,被他情急之下系在腰间,一直到刚刚才想起它的存在。


“是玫瑰,干了,”他说,摸索到肖师傅白天送给他们用来备用的手电筒,只敢摁开到最低档,而后低声说:“但是送给你的。”


灯光很暗,但在这样一个高强度密闭的空间里,足以照亮几大片散落在脚边微微蜷曲的玫瑰花瓣,以及檀健次在把它们取下来时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赵泳鑫心脏像被那抹笑容牵引,跳得轻快急切,却又无端无故痛起来。


“健次,要是时间提前了……”他看着檀健次的眼睛开口,那里藏着无比干净清澈的黑色旷野。


“我的意思是,我刚刚在想,假如明天就世界末日了,你现在会想做什么?”


刚刚他们被困在车里,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恐惧源于未知,黑色又放大恐惧,他不可避免地在那几分钟里幻想了无数种自己生命的结局。


末日列车行驶到如今,不过半年的时间,但赵泳鑫深知太多人身上人性这种东西已经寥寥无几,太多东西他想象不到。刚刚那陌生的声音逐渐逼近时,他并未明白其中每个字眼的真正含义,却在冰冷铁皮与热汗的碰撞瞬间望见了死亡的形状。此刻微弱的手电光把整间车厢照亮,摇曳的光影下是他坚挺也飘摇的心,他不知道自己“只想坚持成为一个人”这样简单的想法还可以撑多久。


但檀健次在自己身边无论如何也是让他感到安心的。望向那双清潭一般的眼眸时,赵泳鑫知道自己这么问其实还藏着更大的私心。




檀健次最终在他胆怯又好奇的注视中凑上前来亲了他一口。







肖师傅本名叫肖顺尧,只比赵泳鑫大了几个月,本人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凶。上山后他帮赵泳鑫和檀健次找了一间暂时可以居住的窑洞,借了他们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还帮他们做了大扫除。


“昨晚那些人没吓到你们吧?”临走时他说。


“说实话有点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赵泳鑫抢在檀健次前面答道。


“是这样的,”肖顺尧掩上刚拉开的门,放低了声音说道,“我们最近经常拉一些人来山上,你知道的,下面实在太危险了,虽然已经是早晚的事,但我们的本心还是希望少点人受难。可惜山上的东西已经不够养活山上所有人了,有人便去山口堵着防止有人偷偷上山,而且我这一车货都怕半路有人抢,所以我一般都说我拉的是尸体,这样不会被发现,要是被发现就难搞了,他们好多人手里都有凶器的。”


赵泳鑫愣在原地。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一点人类的善,与此同时也低估了一点人类的恶,只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善与恶已经越来越朝两极分化的形态发展。


“当然这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我只能说都是时间问题。”肖顺尧最后凝色道。


赵泳鑫郑重地道谢,点头表示理解,同时答应了肖顺尧不将此消息透露出去的要求。




大概是受肖顺尧的鼓舞,赵泳鑫突然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有意义的才行。他凭借着对本科三年所学知识和从小医生父亲教育他的记忆,开始帮山上村民们治伤看病。他把自认为比较基础的病症和治疗方案列在一张张纸上递给檀健次,结合着案例讲给他听,很快檀健次就能在他给别人看病的过程中帮上不少忙。


日子一天天过,他们逐渐在纷争与喧嚣中找到另一种宁静。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赵泳鑫与檀健次两个人形成的流动性诊所越来越派得上用场,而正当他们以为可以在这里一直以这样的方式活到结束那天时,末日列车却带来了第二个意想不到的改变:


病毒。




没有了网络信号的日子,信息传播变得无比缓慢。等他们得知南边正在流行一种新型病毒的时候,末日列车已经行驶了刚好一整年时间。


据说是有人因为研制新型武器未遂才出现的这种人工病毒,伤害性极大,传播率和致死率都很高。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找人成立了小组,专面向全国各地寻找有医学知识的人员。


说是寻找,其实就是抓捕。


赵泳鑫和檀健次这小半年在山上凭借给大家治病怎么也算有了点名气,理所当然成了第一家被抓捕小组找上门的难兄难弟。


那天其实就是很普通的一天,普通到连风都静止不动,但赵泳鑫听到来人的时候下了十二分的勇气和决心才打开大门。


“听你们这的人都说,你们俩挺会看病的,挺有经验哈。”


来的人开门见山。


檀健次刚要点头就被赵泳鑫抢过了话头。


“只有我会,”他把檀健次挡在身后,说道:“他没学过。”


“我学过!”


檀健次不可置信地望向赵泳鑫,用力去拽他胳膊,挣扎着反抗。昨天他与赵泳鑫探讨此事时对方并未表明立场,他没想到他心中的算盘是此等套路。


“你明明教过我的!”他在众目睽睽中对赵泳鑫喊道。


赵泳鑫却表现得毫无波澜。


“那你说说,人类血液是怎么凝固的?”


檀健次愣在原地,这是赵泳鑫不曾教过他的内容。


“这是基础医学最基本的知识点,你连这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撒谎说自己学过医学。”


赵泳鑫眉头蹙成严肃山川,沉默着也像无法反抗的不可饶恕咒,两分钟后檀健次终于在他刺骨如寒冬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最终赵泳鑫被告知于第二天早上八点跟随小组队伍前往南边的病毒起源地。




“对不起。”


关了门,赵泳鑫转身面对早已泪流满面的檀健次时,也只有这一句话可以说。他们沉默地对望,在彼此都明白对方心意的绝望里紧紧相拥。


赵泳鑫明白尚未研制出解药的病毒意味着什么,他时常因此而恐惧得眩晕,在噩梦里描摹痛与死的形状。但檀健次理应不受到这样的折磨,他明明可以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直到看到末日列车终点的模样。他也明白檀健次无论如何都想和他在一起的心,可他作为年长者,有种莫名的使命感告诉他万万不能带他一起走向没有回头路的深渊。


“你不要说我们一定还有机会相见。”檀健次说,这是他最后的妥协。




赵泳鑫那天最后还是出去了一趟,回到窑洞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檀健次没拉帘子,他躺在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睡去,而是任凭月光倾泻,照在自己半裸的身体上,在赵泳鑫走向他时,转过脸来带着不明意味冲他笑了一下。


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狡猾。赵泳鑫在那一刻读出他的邀请意味。


凑过去的那瞬间檀健次的吻还是比他想象中落得急,赵泳鑫不甘示弱地给予对方更为猛烈的回应,他向来不喜欢服输。指尖勾缠几缕蚕丝粗布,褪去的衣物在不知何处慢慢发凉,而他感受着来自檀健次肌肤的灼热温度渐入仙境。手掌不自觉顺着他背部的线条缓慢滑下,像风拂过圣女山脊,最终落在山脚处。腿根的摩擦针一般挑逗神经,他小心翼翼托起他的股骨,粗重的喘息间感受来自下方颤抖的交合。


他们在漫天火光中保持安静,在末日降临前尽兴交欢,他们一言不发却心意相通,这是最后也最为珍贵的默契。


他仰起脸去看檀健次,视线模糊到分不清眼中混入的是泪水还是汗水,恍惚间觉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高高在上的神明。







第二天檀健次醒得很早,但他执拗地别过身去,没有对赵泳鑫说再见,更没有为他送行。他心里有个不靠谱的执念,那就是只要没有好好道别,他们就还有可能再次相见。


如今距离末日列车的终点站仅剩两年时间,太多东西在一瞬间一去不返,可即便如此他还在盼望和赵泳鑫的重逢,好像逆流而上垂死挣扎的鱼。


世界荒诞得像一出闹剧,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觉得自己一点可笑的私心也不过如此。


檀健次从赵泳鑫走后就一直躺在床上,既不吃饭也不整理屋子,就这么直挺挺地躺着,直到日暮时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涌进了屋内,他听到敲门声响。


王一浩站在门外。


“你哥叫我来的。”来人开口道。


“我跟你走。”檀健次疲惫地不愿多言,言简意赅反而搞得王一浩愣在原地。


王一浩是肖顺尧的表哥,经营着山上唯一一家超市,檀健次昨天便猜测赵泳鑫最后出去的时间里是求人帮忙照顾自己,猜来猜去也就那么几个人选,所以根本不意外。他只觉得无力,因为这么久以来好像赵泳鑫总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就像昨天那个把他挡在身后的瞬间一样,可难过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抗。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私心,王一浩因为经营着山上唯一一家超市,信息的接收速度也比一般人快得多,檀健次猜测跟着他可以有更多机会收到赵泳鑫的消息。


“但赵泳鑫不是我哥。”他最后补充道。




跟山下那家垄断商铺相比,王一浩明显是一个更有原则的卖家,具体表现在不管货物有多少购货者有多多,一律都要排队进入,付清账款后再走。肖顺尧则凭借一个不太和善的外表,除了下山运货外,就是坐在超市门口维持纪律。檀健次脑袋灵活,王一浩把计算器和账本抛给他,没过多久就教会了他基础账目的做法,甚至还能出谋划策最优的进货方案。


檀健次并没有避讳他跟赵泳鑫的关系,在王一浩第一次试探着问出口时便直说了,却又在之后的深夜冷静下来,忍不住思考他与赵泳鑫的“爱人”关系是否还算得上真命题。


他和赵泳鑫的相爱好似大梦一场,梦醒久矣也足够余音绕梁。可现实是他已经太久没有收到赵泳鑫的消息。


如今是阳春三月,树枝上本该抽出的嫩芽被血色斑点取代,这是末日列车运行了一年零四个月的结果。檀健次发现赵泳鑫离开后的日子不算动荡,却是日复一日在期望与等待里备受煎熬,浓缩后的时间被安在末日列车的车轮里,使用了加速器般滚滚向前。


他是在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饭间宣布他要去找赵泳鑫的。


从震惊到错愕再到有所意料的回归平静,王一浩张开嘴又闭上,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地开了口。


“健次,那边太危险了,你不知道最近是什么样的形势,听说很多医护人员也都感染了,根本治不好的,而且传播范围已经快扩大到我们这边了,你现在过去不就等于送死吗?”


檀健次其实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什么,此种形势下已经太久没有收到赵泳鑫的消息,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已经丧命于这场疫战。


“但我就是因为知道,才想要去找他。”他最后说。


王一浩没拦住他。







上路那天是五月初,山风裹着绒绒暖意吹得人心神荡漾,自从赵泳鑫离开之后,檀健次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肖顺尧想办法把他塞到了一辆远途车上,他在昏昏欲睡的颠簸中终于有大把时间思念赵泳鑫来。


想念他浓密的睫毛和上挑的眼尾,想念他眸间装着的星河宇宙和那张脸上总不经意透出内心所想却故作镇定的表情,想不知道他此刻在哪里,有没有吃饭,是不是生病了。


时光荡荡悠悠地走,找到赵泳鑫那天已经是两个月后。




记不清碰了多少壁了,檀健次一路走一路打听,要不是有人及时给了他一套防毒服,他几乎险些丧命。


这里跟北方大不相同。那里还未遭受病毒的大面积腐蚀,因此太多人仍然执迷不悟地投身于战乱,冲着人类发泄心中对宇宙浇不息的不满。而这里已经太久没有过生机,没有与世界抗衡的蛮劲,恰恰相反,这里漫天漫地都是被病毒占领后的腐烂味道,所有街道陷进死气沉沉的暮霭。


病人多到不计其数,檀健次几经周折才知道他们被统一拖到了镇子上,由所有医护人员看管照料。他挨家挨户去找,却依旧没找到赵泳鑫熟悉的身影。正要离开时,却听到旁边一个医护人员对着和自己一样前来寻人的一位男士说,许多感染上的医护人员已经被他们移到最东边的那间大厅里了。


檀健次几乎是下意识就有所预感,等思维回笼腿已经先朝那人所指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奔向地板上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在赵泳鑫身边跪下身来,后知后觉发现泪水早已夺眶而出铺得满脸都是。


赵泳鑫实在瘦了太多,几乎皮包骨头的身躯安静得像一只瓷娃娃,看起来毫无生气,面色称得上惨白,但还是在檀健次来到自己身边时睁开了眼睛,看清楚面前状况,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惊喜最终被愤怒取代。


“你来干什么。”


他开口讲话,看得出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但声音依旧是微弱,嘶哑得像是喉咙被拉了好几刀。


檀健次没法回答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让他大脑停止运作,下一秒他俯下身去抱住面前人,泪水滴落在护目镜里化成一滩滩咸水却浸不湿赵泳鑫的衣裳。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赵泳鑫一定还活着不过就是劝慰而已了,事实是赵泳鑫已经在他心里离开过一回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檀健次才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他,他抬起头,看到对方是刚刚和自己一样来寻人的那位。


“那个,我也是来找赵医生的,”他犹疑着指明来意,有些担心地看着檀健次,而后再次开口询问,“请问方便出去说话吗?”




原来赵泳鑫救过对方的命。


这人长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外国人。他自我介绍说姓池名约翰,是一名商人,做的是药品的买卖生意,前一阵子不幸感染,要不是赵医生的悉心照料也许早已亡命。他说他在治疗期间有听说过赵医生有一位男朋友,但大概率名存实亡,刚刚看到他跑过去找他也就猜到了几分。他说目前的状况是因为医药实在不够用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对症治疗的好办法,所以很多医护人员主动放弃了治疗机会,赵泳鑫就是其中之一。他说但是他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丧命于这场疫战,所以在听到赵泳鑫感染后的第一时间就赶来了。他手里有药,如果檀健次同意的话,他们可以一起接赵泳鑫回家,虽然不对症,但是有药物总比没有药物好一点。


檀健次点了头。他知道末日面前的赵泳鑫心里依旧藏着更宏伟的愿景,从他决定竭尽所能为他人治伤看病的那瞬间他就知道,可他注定无法假装自己就是他。他也有他自己的私心。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在最后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一直和赵泳鑫在一起。




赵泳鑫被池约翰带进了一间单独的屋子,檀健次每天穿着防毒服来照顾他,等结束了再回到池约翰家休息。


幸好赵泳鑫教他的那些他还没忘,配药、扎针,他每天按时按点给他输液,帮他擦脸与降温,渐渐地不再需要营养液,在檀健次的帮助下赵泳鑫能够进食,面部也有了更多血色。


在赵泳鑫卧床休息的这些日子里,檀健次有听说此轮病毒已经从起源地席卷到了大江南北,没有一处幸免。当然,随着越来越多人突如其来的病倒,莫名其妙的战乱终于得以停息,不少人心平气和等待着死亡的同时,也有更多人投身于药物研制和护理等工作。


末日列车行进到大约三分之二的位置处,本善的人性才终于被挖掘,人类的互相残杀被互帮互助取代。


万幸的是,就连如此罪大恶极的病毒也意识到此生只有一次机会般一去不复返,它并不具有二次感染的能力。







赵泳鑫康复那天正赶上第三年的春节。


南方的冷是侵入骨髓的湿与凉,是即便回暖也还是让人战栗的寒。那天赵泳鑫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檀健次几小时前送来的毛毯,冰凉液体顺着血管涌向他全身。檀健次来拔针时没有穿防毒服,指肚隔着纱布摁住赵泳鑫的针眼时,被对方反过手来握住了指尖。


冰凉的触感让檀健次在那一刻想到干枯千年的树枝。


“冷。”


半抱怨半撒娇的字眼后紧跟着的是两滴蓄谋已久的眼泪,檀健次将它们一并摁进怀里。摩挲着对方身上衣物的褶皱,他莫名想起一年前他们分别的那个夜晚,恍惚间觉得已经过完了一辈子那么长。


所有事情都在单行道上风驰电掣,只有记忆愿意停留在过去。




让赵泳鑫暖和起来着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描述生病的时候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有些时候莫名其妙的昏过去,没有梦境,他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更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周遭所有事物的变化。有些时候也做梦,梦里他回到那个经常碰见檀健次的路口,和他维持着单方面知道却说不上话的关系。醒来时他会怀疑所谓的末日列车是不是只是一个玩笑话,或者是另一场梦,但腕上的手表明显比他更为清楚答案地提醒着他。


大病初愈,紧随其后的却不是宽敞明亮的未来,而是下一场明确知道死亡时间的终点,希望与快乐对赵泳鑫来说实在是太难的两件事。


檀健次能感觉到让赵泳鑫回忆起他对自己的爱是一个非常艰难且漫长的过程,很多次他对赵泳鑫讲话,对方所给予他的反应让他觉得赵泳鑫只是知道自己应当爱他,而不是当时当下正在爱。他知道,赵泳鑫也正陷入一种极度自我怀疑的情绪中去,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时每刻陪伴在他身边,并告诉对方他爱他。


这样的状态结束于一个湿漉漉的春日午夜。那天从噩梦中惊醒的赵泳鑫,第一反应是翻过身来将檀健次搂入怀中,而后印了一个战栗也绵软的吻在他嘴角。


檀健次给予了他温柔的回应,手从他发顶顺到脖颈下方,然后在他望向自己的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堪堪落下泪来。




他们决定在最后的时间里去看看世界。


手表上显示倒计时仅剩六个月的时候,他们开始动身。池约翰凭借着从商多年的经验给他们画了一张地图,上面大概标记着每个地方有货源商店的具体位置。


他们从这片土地的最南边开始出发,一路向北走去更远的地方。


地理上更远的地方,离心脏和死亡都更近的地方。


经过战乱和病魔的两重洗礼,这片土地已经陷入一种奄奄一息的死寂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等待春天的希望感。越来越多的人因病而去,同时也有越来越多的人重获新生,醒悟的人类终于意识到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开始在遍天的枯草与荒野中想念曾经的莺飞燕舞四季如歌来。


檀健次和赵泳鑫十指相扣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穿过一条又一条河流,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们重建房屋,打扫家园,耕耘田地,还有不少人像他们一样背起行囊周游四方。


很难说心里是什么滋味。


好像永远都在向死而生,又在死前念生,面对生命的患得患失是所有人的通病。


他们躺在新长起来的麦田上看星星,在野水里嬉戏打闹,在高大的梧桐树下接吻。他们挣扎着热爱自然的一切,因为终有一日他们会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他们热爱着自己和彼此。




“最后一天我们去做什么?”


他们爬到无人居住的房屋顶上坐着时,赵泳鑫一边紧紧圈着檀健次一边问他。


“就像每天一样,走到哪儿算哪儿。”檀健次回答。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但这样的话题还是太过沉重。他直起身子去看赵泳鑫的眼睛,那里本是平静的湖面在自己看过去的瞬间像被风吹过一般掀起波澜。


“你怕吗?”他问。


赵泳鑫在他的注视下很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怕,”他说,“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下辈子”是所有人生前最爱开的玩笑,是工具也是借口,可直到真正的死亡逼近,人们才意识得到它是多么大的伪命题。


但檀健次所能做的也只有和赵泳鑫一齐掉下眼泪来,而后探着身子与他紧紧相拥,赵泳鑫身体的温度是他所能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汲取到的最后一点温存。




结束那天他们爬上了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一座山。


山不算高,爬到顶也不过花了后半个夜晚的时间。荒唐的是,站到顶上才发现这个死气沉沉太久了的世界终于在此刻呈现出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来。他们一路走来,脚边都是成片成堆新长出来的花草,腐烂尸体的味道已经被新生命的生机取代,头顶偶尔有几只鸟飞过,啼叫也比往常更有力一些。此刻站在最顶端俯视着山下苍生,这才发现该有的高楼、街道、绿地和人群又重新出现在了眼前。他们突然意识到,这片土地上已经有些时日没再见到火灾、抢劫、乱斗、病魔和血流的场面。


好像回光返照。檀健次脑中一瞬闪过这个念头,他觉得可惜。


赵泳鑫把手表摘下来了,上面明晃晃的倒计时显示着这个世界将在半小时后结束,此刻檀健次已经和他并肩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旁。


太阳照常升起了,几乎是一秒钟内橙色的日光就把整个世界照得金灿灿的,檀健次忍不住思考这些东西等下是否会跟着自己一起消失。


“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日出。”他赞叹道。


耳畔传来赵泳鑫的附和。下一秒他感觉到对方的胳膊环住了自己腰际。


只剩十分钟了。


“你说等下会发生什么?”赵泳鑫问。


“什么都有可能。”檀健次回答,他有意控制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最近实在是流太多泪了。


“可能会突然很困然后睡去,可能地崩山摧我们从这里坠落,也可能连痛都意识不到就粉身碎骨……”


“但不重要,”他说,“马上这些就都无关紧要了。”


赵泳鑫的气息突然凑近,在倒计时显示只剩五分钟的时候。他把手表握在手里,让檀健次也握住自己的手感受指针的跳动。檀健次感觉自己的脖颈被赵泳鑫一手握住,紧随其后的是他突然放大的脸。


他们在泪流满面中默契地接吻,紧紧相贴的唇仿佛两人对彼此最后的保护。


细细想来,末日列车开到如今不过三年时间而已,檀健次却觉得不知不觉间好像跟赵泳鑫已经度过三生三世了。


他突然就想起自己还有好多事情没跟赵泳鑫说,跟他有关的梦、听他讲话时的悸动、重逢后的不真实,等等等等,可惜时间已经不够了。


最后三秒。


三。


他还没来得及跟赵泳鑫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他,甚至为了他才努力考上了他的大学。


二。


他居然还是等到这一天了。


一。


好在是和赵泳鑫一起。




檀健次甚至是舌尖与赵泳鑫的又相缠了不知多久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因为他的躯体和意识还都在,好像无事发生。


一阵风吹来,他睁开眼睛和赵泳鑫拉开了距离,而后呆呆地和他相望。


山脚下似乎有嘈杂的声音,他率先反应过来去看赵泳鑫手中的那块表。


表盘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但指针恢复了顺时针旋转,中间的那句话变成了:


恭喜上一个世界毁灭,您已成功进入新的世界。


原来三年时间整个世界早已翻天覆地。第一年里,人类丧失了和谐而选择了战乱;第二年里,人类丧失了健康而重获了安宁;直到第三年他们才幡然醒悟,从战乱与病魔中走出来,重振旗鼓建设新的家园。三年前的那个世界早已彻底毁灭,如今的世界是崭新、和谐、安宁与健康并存的世外桃源。所有人可以带着希望和崭新的目标继续生活下去,动物可以继续生存,城市可以继续建设。风会继续吹,河水会继续流淌,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从最东边的角落,照得整个世界熠熠生辉。




而相爱的人,还可以继续相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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