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风式写作人士

人的本质是被人的情感打动

歌者

*520快乐

*现背,勿上升真人

*全文1.8w+,HE一发完

*是关于歌者身份的小赵



–假如你的很多歌都与他有关。







赵泳鑫的前半生,一直在为自己写不出一首好歌而烦恼。








2012年,《爱情面包》。


“骑车带你去吃个麦当劳,营养不高,你说路边摊就好。”




“小鑫,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成为一名歌手。”


电视机里画质奇差的片段循环播送,杂音滋滋作响,与厨房的水声和窗外的蝉鸣纠缠在一起,宣告着又一个聒噪夏日的到来。面前两米处的四方屏幕框住一段赵泳鑫上小学一年级时的录像,影像中年迈的音乐老师向他抛出烂俗已久的梦想议题,而七岁的他回答时的眼神骄傲又有力。


他说他想成为一名歌手。


二十四岁的赵泳鑫“啪”一声关掉了电视机,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在姿势变换带来的眩晕中光脚踩在了地板上。脚底的凉意下一秒像一注冰水直直涌上大脑,他叹了口气,最终将头转向了厨房那边。


他有气无力地喊,檀健次,我觉得我写不出好歌了。


厨房的水声戛然而止。两秒后听到檀健次啪嗒啪嗒往屋里跑的声音,赵泳鑫想象他光着上身急忙来找自己的模样,然后在看到他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笑出了声——


不光光着上身,这孩子脚也赤着,短裤带子凌乱系在腰间,左手握着一只削到一半的苹果,正满脸诧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可爱。”有人道出心声,尽管不合时宜。


檀健次眨了眨眼睛,眼里的困惑未减半分,他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赵泳鑫,似乎确认没什么大问题才开口: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可爱。”


“不是这个,上一个!”


“……我说我觉得我写不出好歌了。”




怎么会这么觉得呢。


檀健次半是疑问半是安慰地说出这句并坐在自己身边时,赵泳鑫猜测他其实不是不懂。


MIC男团出道将近两年时间,发行了两张专辑,十几首歌精心制作横空出世,没激起什么水花。最起码,远远没有达到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原本的预期。


这其中有太多赵泳鑫的心血。


“像个笑话一样。”


赵泳鑫说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慢悠悠的语气像半空悬荡的秋千,却在最后一个字音结束时嘴角向下陡然一撇,额角一滴汗便顺着鬓边流下。


“大家都不喜欢我写的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到檀健次投向自己的目光,他抢先一步开口:“热度不能说明一切,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的损失。”


他机械地重复着那几句檀健次经常说的话,心里却止不住叹息。


回想短暂的练习生涯,赵泳鑫曾做过千百个色彩斑斓的梦。有刺眼的白炽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四周彩带飘摇万人欢呼,他捧起奖杯笑望台下喧嚣一片;也有无穷无尽的黑,望不到的洞口传来声声质疑与责骂,他被莫名戴上痴心妄想的罪名。


他实在太需要被喜欢、被肯定,习惯性地靠别人的反馈维持自我,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但他猜檀健次不会懂,檀健次生而自我。


于是他不罢休地再开口:“你不觉得不被大众喜欢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言外之意是,如果只有我自己觉得我写的是好东西,那总不能是这个世界有问题吧,这不是自欺欺人嘛。说实话他没真的指望檀健次能听懂,可下一秒对方的回应却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会的,大众这个概念本就挺模糊,但总会有人喜欢你的歌的。”


他沉吟了一下又补充:“比如我。”


赵泳鑫在这三个字落下的瞬间被击中。心脏轻得像要起飞,却又感到胃部像块铅石硬生生将其往下拽。他太容易因为檀健次的一句话就开心起来,却又不受控地担心对方所讲只是碍于情面。于是那句“真的吗”问出口,不过一秒就又后悔起来。


——他明明不是来求安慰的。


但檀健次还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给予了他充分肯定的回答。


“当然是真的,”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昨天还在想,什么时候你给我写一首歌就好了。”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没有看他,头转过去,整张脸埋进了远处风扇投下的阴影里。赵泳鑫隐约看到他爬上颧骨的红晕,像晚霞浸染层云,不太真切,于是抿起薄唇凑上去捏他耳垂,檀健次却在他手指将触到那块软肉的瞬间回过头来,仓促地冲他笑了一下。


很多年后赵泳鑫才真正有勇气向檀健次讲述这个令他印象莫名深刻的夏日光景。他说本来一切都很平常的,但就是你冲我笑的那一下,我心里十八般乐器便同时运作,仿佛神明恩赐般为你谱好了曲调。


檀健次眼睛亮亮地问他,那你记得后来我们干什么了吗。


后来?记得啊,记得的,《爱情面包》嘛。


就贼做作那首。




甚至忘记是谁提起的了,反正两个人都挺莫名其妙的,从你给我写首歌到我们一起写一首吧似乎只用了一秒,到最后嘻嘻哈哈,反倒把自认写不出好歌的坏心情抛之脑后了。


赵泳鑫隔天看着檀健次递给他的几行歌词愣了半分钟的神。


“怎么这么快?”


一边将心里的诧异脱口而出,一边快速扫视着短短几行。不得不承认这小孩儿比自己想象中词写得还好,却也很难讲看到最后心里是甜还是酸占据了上风——


“骑车带你去吃个麦当劳,啧,带谁啊,不会是你上次给我讲的你在车站偶遇的那个同学吧。”


“你少在这瞎揣测了,”彼时的檀健次正坐在赵泳鑫常写歌的那张桌子前,整个人背对着他,“只是写词而已,又不是写实。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艺术可以源于想象。”


“哦——”


故意拖长的尾音在两秒后重归于沉寂,赵泳鑫尽可能在脑海中搜索词汇,最终却因为没有搞懂自己想要表达什么而闭上了嘴。


那一刻心脏像颗陀螺,在浓夏铺就的热风里高速旋转着,他回想起一秒钟前檀健次满不在乎的语气和没有继续这一话题的意图,目光在落至他因为天气太热而卷起半截的白T上时有些飘忽,他想檀健次可真是个秘密很多的人。


他当然忽视了自己内心隐隐升腾的失落,一如他也没注意到檀健次在进行那两句一本正经的反驳时,把他前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收拾整齐的桌面又搞得乱七八糟。


——他后来才知道,这通常是他紧张状态下才会做出来的事。




待到两年之后,赵泳鑫真的有机会创作那首为檀健次量身而造的歌曲时,他曾异想天开地表达了想和他交换一些自认为珍贵的东西以便更利于后续创作的想法,却在真的实施后,趁对方不留神翻到某个泛黄日记本隐秘的一页而将一切弄巧成拙:


“做梦梦到和小鑫一起去教堂了,路上他把他的蓝色外套脱下来给我们俩挡太阳。为什么要强调蓝色呢,是因为突然想起小学老师讲过,人一般做梦都是黑白的,会做彩色梦的人艺术天赋比较强。我也是第一次梦到彩色,感觉有小鑫的一半功劳,有关于他的梦总是很神奇。”


“还梦到我们俩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骑车带对方去吃麦当劳,最后我赢了,结果他又犯倔,说麦当劳营养不高,还不如吃路边摊。”


“哦,梦中在教堂里我还许愿了,但是是很离奇也很羞耻的愿望,还是不要写出来好了。”


“我好像喜欢小鑫。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


最后字迹潦草的一行被划掉了。落款日期是2012年7月13日,《爱情面包》歌词部分诞生的三天前。








2014年,《闺蜜》。


“风雨雷电交加,也安全送你回家。”




[我不会写歌了]

 

简单粗暴的六个字,末尾带委屈表情。消息不加犹豫地被送进五人群里,赵泳鑫松开手指就破罐子破摔似的向后一仰,眉尖高高耸着,他盯着电脑屏幕出神。

 

面前的新建word看似空白,实则是他这一个下午几经写满又删除后的杰作。页眉处的“MIC2014solo计划——赵泳鑫檀健次合作曲目”高高悬挂,那是整页纸张唯一存在的黑色部分。

 

缓过神来,赵泳鑫伸手去够桌子上响了几声就又没了音的手机。

 

池约翰在群里发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而后跟着几个几乎听得见音儿的字:“怎么个事”,王一浩紧随其后:“这是又犯完美主义强迫症了”,最后肖顺尧姗姗来迟:“我昨天还梦到你说你一晚上就把歌写好了,怪不得呢,原来梦是反的。”

 

赵泳鑫在心里冲着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揶揄翻了个白眼,下一秒点击群成员信息,对着既没在群里发言更没回复他一小时前私戳消息的檀健次的头像愣起了神。


这人是有什么他又不知道的重要事?

 

烦躁瞬间伴着疑问蔓延在胸口,赵泳鑫跳过分析自己这一心情的出现缘由直接点开朋友圈,着实没想到下一秒问题就得到了解答——


是符龙飞的最新一条朋友圈。


一张图,拍摄毫无手法技巧可言,暗的不得了的光线勉强看得出是电影院,照片主人公整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帽檐下的半张侧脸曝给镜头,但赵泳鑫还是凭借那颗靠近鬓角的痣一眼认出了是谁。檀健次变成什么样他认不出。


接着注意力被那条文案吸引:“看我和谁一起呢”,后面居然还配了个比耶的表情。


——还能不能更嘚瑟一点?


说来可笑,其实赵泳鑫本不至于因为一条朋友圈就生气,可前提是他昨天晚上约了檀健次去看电影,被这人冷冰冰的“不想去”给拒绝了,结果今天被他在别人朋友圈逮到好端端坐在电影院里——


合着是早就有约吧。




把檀健次揪出电影院的时候这人正咽下最后一口爆米花,大概是被玉米皮剌到了嗓子,他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在赵泳鑫不容抗衡的拖拽下奋力挣扎着。


“你干嘛啊,就剩最后十五分钟了,什么急事不能等——”


“你还好意思说,”赵泳鑫猛地松开檀健次左臂,转过身没好气地冲他说。此刻他们已经来到了电影院门口,前台灯光照在檀健次不明所以的一张脸上,赵泳鑫将话说出口时也被自己语气里的怒意吓了一跳:“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现在在这里。”


檀健次看起来似乎更懵了。


“为什么在这里?来看电影啊……”


“可是我昨天让你陪我看电影你不是说你不想吗?”


控诉的人嘴角一撇,倒先自己委屈上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很多看起来颇为简单的道理檀健次就是不懂,费劲半天地解释起来,最后只会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虽然他很快就从檀健次的解释中得知,问题确实并不出在对方身上。


很简单。赵泳鑫昨天邀请檀健次去看《北京爱情故事》,檀健次对这部片子不感兴趣,于是拒绝了。今天回家的路上看到《西游记之大闹天宫》的宣传,被激起好奇心,于是左拐钻进了电影院打算一探究竟。


赵泳鑫的心境在面前这人慢条斯理的讲述中此起彼伏,到最后竟然有点头昏脑涨地失语起来。


那符龙飞是怎么回事?你俩不是约好的?


啊……出乎意料的,檀健次脸上没有浮现任何不悦,反而有种顿悟的澄澈:我俩就是碰巧遇到了,你怎么知道他也在这场?哎——


他脸上绽开一个颇有些调皮意味的笑颜:“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吧?”


“我才没有因为这个生气呢。”赵泳鑫转身就走。


转过身的一瞬间心里像无数雷明电闪,赵泳鑫感觉自己当头淋了一场暴雨,此刻浑身湿漉,伴着脚下的泥泞让他格外不适从。背后檀健次问他干什么去的声音骤然响起,他脚步一顿,感觉掉进了自己千方百计设下的陷阱。


“我送你回家。”


“哪有送人回家还走人前面的?”


檀健次三步并作两步追赶上来,汗涔涔的手心未经允许就攀上了他手腕。




两天之后,赵泳鑫对着自己面前赫然出现的那句“风雨雷电交加,也安全送你回家”愣了足足两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实话讲,这么多年和檀健次小吵小闹的次数并不在少,大多数时候也就是以玩笑的方式斗斗嘴皮子,但像两天前那样认认真真地吵一回架,还真是头一次。


其实那天在回去的路上,赵泳鑫冷静下来已经想明白了许多。比如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看到符龙飞那条朋友圈之后才真正开始生气的,而是早在檀健次没有回复自己群发的那条“我不会写歌了”时,心情就有如从天而降的气球,漏了气般直直坠到谷底。比如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形中对檀健次产生了一种依赖,在他每一个觉得自己写不出好歌的瞬间,因为“只有他看得起我”。比如他向来缺乏安全感,却又很难向檀健次直接表达自己对他的需要程度,因为他更希望收获对方自发性的真挚夸赞。


他身上的安全感、自尊心、控制欲与占有欲通通都是谜,他永远搞不懂自己。就像被檀健次握住手腕的后两秒,他原本是打算与对方握手言和的,结果一句自相矛盾的话莫名就脱口而出了。


“我还在生气呢。”


语气还是硬,音量却小了下去。胸腔内有鼓点震动,和着血流湍急而涌,搅得赵泳鑫在那一瞬几近耳鸣,他发现他大概只是想让檀健次哄哄自己。


檀健次握在他脉搏处的指尖颤了两颤,不过一会儿很小声地问,那我要松开手吗。


赵泳鑫一腔郁火在这句话带来的寂静后化成滩水,他嘴角抽动了两下,最后手腕向上勾起,回握住了檀健次将松未松的指尖。

 

 

 

赵泳鑫隔天便将这事讲给肖顺尧听了。


当然模糊了很大一部分自己莫名其妙的嫉妒心以及因此而牵扯出来的误会一场,而是把更多的重点放在了檀健次抛弃自己一个人去电影院这件事上。


“怎么会有人不说清楚理由就拒绝我啊,我明明也是可以换电影看的好吧,那他不说我怎么知道嘛。”


你来评评理。赵泳鑫曲起手指敲在木桌上,俨然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少爷模样。哪有人会因为电影不是自己想看的就拒绝跟自己一起看电影的人,连商量都不带商量一下,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他是不是根本就不重视我?


肖顺尧彼时正忙着在堆得乱七八糟的文件里找自己已经消失了三天三夜的身份证,打算像往常一样将这位屁大点事都能讲五个钟头的念神放在一边晾着,听到这话却也没忍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起眉头抬眼看他。


“你是不是有点太黏人了这位公主?”


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激得赵泳鑫下一秒从椅子上弹射而起,却张圆了嘴巴愣是半天也没能从嗓子眼挤出哪怕一个反抗的字眼来。


啊?没、没有啊?没有吧……


否认起来也没完没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怎么可能黏人,都是别人黏我好吧。说着就要手舞足蹈地举例具体论证,结果被人一声咋舌又堵住了嘴。


“我说你俩啊,”肖顺尧掸了掸那张终于被找到的身份证,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因为看个电影唧唧歪歪成这样,要我看根本不像俩男的,倒像闺蜜了,闺蜜你懂吗?”


皱着的眉毛都没来得及松,一副随时要冲上来掐人的表情还明晃晃在少爷脸上摆着,却在这句话落下之后足足五秒的怔愣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靠,”赵泳鑫眼里透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他身子下跌,最后坐回了椅子上,“你真神了啊肖顺尧。”




后来《闺蜜》这首歌制作的出奇顺利,首场舞台过去了很久赵泳鑫也还是无数次盛赞这精妙绝伦的一瞬,他说肖顺尧简直太精准太到位太艺术太天才了,怎么能一下子就想到这么厉害的一个词呢,简直是上天能给予灵感枯竭之人最大的馈赠。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首歌的歌名其实不如他所认为的,只是精准概括了他与檀健次的关系这么简单。因为后来有数不尽的迷雾时光,这两个字更像避风港一般承载了他无尽隐秘而无处安放的心思,是沉重又无望的宽慰。于檀健次,他实在借着这个恰到好处的名字,做过太多逾越过头的事。


无意识但也无休无止,无法控制。


糖果一旦化开就很难复原,赵泳鑫知道,生活中的太多事情也是如此。








2015年,《说过的不算》。


“人物的性格使然,表现的方式贪婪,跌宕又起伏的过程只是不想让你难堪。”




赵泳鑫说他只想活到48岁。


说这话的时候月亮高悬在城市最上空,白天《Only one》MV的拍摄过程实在算不上轻松,说话的人整张躯体浸泡在月光倦怠的乳白色里,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他透过门缝去看屋子那头正摆弄吉他的檀健次。


弦音寇响于那人刘海落至眉梢的瞬间,仿佛石子坠入湖面。此时此刻是属于洛杉矶这座城市最静谧的时刻,而隔天他们就一起坐在了那辆去往拉斯维加斯的自驾车上。




赵泳鑫说理由很简单。因为48这个数字听起来还意气风发,49就老了。


面对从小脑子里就塞满的稀奇古怪想法,赵泳鑫早已习以为常。就像他觉得数字是有颜色的,不同的音符都有自己的性格,唱歌和歌唱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再或者他通过观察一个人弹琴的手指就能猜出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只活到48岁这个念头钻进大脑,就好像白水入喉,平平无奇得不过如此。


但倾诉还是需要分对象。这种话如果说给王一浩听,大概率会被摁住脑门仔细询问是不是发烧了,说给肖顺尧或者池约翰听,则有可能收获两张惊讶但其实并不会放在心上的脸。所以每次最后,他还是选择将这些琐碎奇怪的,一律说给檀健次听。


给檀健次说什么都不会有负担。


于是牵扯而出的越来越多,分享欲像断了线的风筝自由自在:“荷兰不错,我也喜欢郁金香。但是不一定实现得了,毕竟安乐——”


呲啦。


没能说完,“死”字被一阵拉链的声音吞噬掉了,赵泳鑫硬生生把未说出口的话咽进肚子里,他看到檀健次踩着拖鞋踢踢踏踏朝自己走了过来。


“是不是你妈妈又说什么了?”一屁股坐到赵泳鑫身旁的软沙发上,檀健次毫不见外地伸手来够他手机。


心里有根弦像是崩断,赵泳鑫在接下来三秒钟的沉默里忍不住纳闷,心想还真简直了。


怎么什么都能让你猜中。




赵泳鑫在这世上的一半压力都来源于家庭。


虽是从小便一个人出来上学,可身份却是座压在他身上多年的山,太沉太重,每每想起便会觉得难以喘息。


妈妈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提点他。时不时寄来几张他童年时期的录像带,分享些优秀作品叫他学习,或者是变着法地询问他最近写歌是否顺利。父母太过迫切于望他成龙,赵泳鑫每次意识到这点,就会压抑而慌乱地望见身后万丈悬崖,他稍不留神就会坠落深渊。


更何况也不止事业。


所谓“终身大事”方面,一家人一直保持着“我不管你具体怎样,但不要忘记我们家的下一代全靠你了”的观念。事业和家庭总要有一样吧,总不能一事无成,最后还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来。妈妈从来没明说,但赵泳鑫分明看见字里行间血色鲜明的刀锋,那些可怖的印迹化成梦里冲他张牙舞爪的怪兽。


就像这次,妈妈不知道从哪打听来他前女友快要结婚的消息,于是又在聊天框里一顿旁敲侧击,从埋怨他太不懂得珍惜到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奚落起来简直没完没了。赵泳鑫没法和妈妈讲述那个女生所做一切背叛自己的行为,不愿回想也懒得讲,却还是在这一句句无端责怪的话语中逐渐丧失起耐心来了。一遍遍重复自己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事的想法是他唯一能做的挣扎:


“遇不到合适的人就算了嘛。”


这是他最后发给妈妈的话,而檀健次抢去手机的时候,正看见屏幕里他妈妈回复的那句“那你老了之后怎么办”,以及赵泳鑫已经输入但迟迟未发送的:“我不老,我只活到48岁”。




赵泳鑫已经不记得檀健次是怎样发出那句结婚邀请的了。


我们结婚吧,要不然咱俩领证,还是一句单纯语调上扬的——敢不敢和我结婚?


总之赵泳鑫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那部手机早已被他搁置在脚边,刘海盖住一半涨红的脸,透过发隙隐约见到迷离的眼神光。


“你今晚喝酒了?”他下意识地问。


檀健次在那句话落下两秒钟后扬起眉毛,恼怒很是迟钝地展现在脸上,他不禁提高了音量:


我说真的。你不敢吗?


她不就是担心你老了之后没人照顾,那你和我结婚,一样的。要是问起来了,你就说为事业付出了太多,迎合市场这么多年,假戏成真了。


有那么一秒赵泳鑫觉得好笑,面前这人面色绯红却头头是道,明明是第三方视角却一副比他这个主人翁还生气的样子,有种暗暗较劲的可爱。思绪是在濒临梦境的前一秒才回过笼来,他后知后觉这该不会是檀健次假借玩笑而说出口的真心话。


他突然就记不起来自己是以何种方式将那荒诞可笑的婚约答应下来的了。他只是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不清醒的那个人。




很久之后赵泳鑫回忆起那个迷蒙的夜晚,那段扑朔迷离的2015年,他觉得他与檀健次的关系陷入一种醉生梦死的成瘾阶段。


没完没了的牵手、拥抱与亲吻,发生于无数个他们不甚清醒或是一方熟睡的瞬间。不一定有酒精的作用,很多时候仅仅是靠对方的眼睛。他们只字不提却将坏事做尽,借着太多正经的事由任凭邪念肆虐,野草在心里长成参天大树,狂风乱作也吹不倒。


可再逼真也只是海市蜃楼,赵泳鑫在出发去拉斯维加斯的前一晚还是失眠了,第二天清早他揣着一颗狂跳的心去看镜子里可怖的黑眼圈,最终还是在出发前的最后一分钟里,将那张小小的护照压回了枕头下。


他终究是害怕了。


印象中自己从没说过这么少的话。


从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从头到尾就没说几句话。除了冷不冷饿不饿,音乐声要不要调高一点,再就没有什么其他话题。大多时间他在心中盘算,假装自己没带护照是个意外这种剧情,要在哪个时间点以什么方式上演才比较合适,他企盼找到一条让自己内疚最少的优解。同样一如反常的,檀健次话多得离奇。从天气很好到这几日的拍摄心得,再到这段时间以来频繁做的怪梦,一路上嘴就没停过。直到最后临近目的地,他才幡然醒悟般望向身旁默不作声许久的人,他说小鑫,你今天话很少喔。


是吗?赵泳鑫愣了一下,他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对方小心翼翼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最后说,可能是因为对这边路况不熟,车开得有点累。


话音落下的瞬间有片落叶擦着车身掉落,有什么东西就随着这句话而消散了,檀健次在那之后便再没有主动讲述什么,他向前调高了音乐音量,让整个车间充斥着Cigarettes After Sex如梦似幻的吟唱。




时隔多年,赵泳鑫仍听得到那天自己如鼓的心跳,在通往登记处那扇小门短短的一道上不断奏响。他步履发飘,绝大部分时间大脑空白,只有一瞬间捕捉到一个念头,那就是他拼了命地想从面前所在之处逃走,却又更怕檀健次会为此而万分失望。于是时间被沉默拖得无限长,快到门口他也没能如期上演自己编排好的剧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衣襟被人从右后方扯住,而后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拽了两下。


他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满脸局促、好似犯下不可饶恕罪而无比自责担忧的檀健次。


“小鑫,我……”他犹豫着开口,眼神在和赵泳鑫对上的一瞬间向下移去,“我好像,忘记带证件了。”


赵泳鑫有一瞬觉得自己幻听了。两秒后又在檀健次躲闪的眼神里找到答案,仿佛什么重物被卸下,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檀健次反应很慢但最终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一起笑了,两个人从相望而宽慰的笑变成前仰后合的夸张大笑,惹得周围人纷纷注目,不明白这一对年轻的亚洲情侣在为何而发笑。


不知过去了多久,赵泳鑫好不容易理顺了气儿,他将手搭在檀健次肩上做状似精心的安慰,檀健次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有些扭曲,他敛起笑容,望向赵泳鑫的眼睛从盈盈笑意变为清冷的水。他说小鑫,那就提前愚人节快乐。


那天赵泳鑫有些莫名地提取到他话语里的其他信息,于是打开手机,看到了屏幕上一串荒诞不经的日期标识:


2015年2月14日,西方情人节。


他想自己还是太紧张了,居然连一路上商铺洋溢的浓厚节日气息都没有注意到。于是牵起檀健次的手带他穿越人潮回到停车处的时候,他不屑又跳脱地说,过什么愚人节啊,我们去过情人节。


那个时候他想,只要没有那一张纸,他就总还有勇气央求檀健次与他做所有逾越又禁忌的事。


他们在路边兜风,跑去城市边上吃了一顿大餐,最后坐在车里看了一场纠缠又暧昧的日落,夜晚暖黄色的路灯亮起,回程的路上赵泳鑫哼起小曲儿,对上天促成的巧合心怀感激。


情绪像涨满的帆,赵泳鑫沉浸在自己几乎称得上劫后余生的喜悦里,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直到——


直到回到住处,直到檀健次去洗澡,直到赵泳鑫像往常一样去帮他把脱下来的衣服叠整齐,直到他摸到那张明明好端端存在于檀健次裤子兜里的,小小的方本。


触电一般松开手,赵泳鑫在那一刻切切实实体会到有什么东西对着他当头一棒,再将整个躯体劈得面目全非的感觉。日后无数次复盘,他自虐般地认定,自己就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确信檀健次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位好演员。




也不是没想过檀健次说谎的根本原因。那段时间他把自己掩埋进无数个自问自答的圈套里,最后剩下的无非就两种情况:和他不约而同临阵逃脱了,或者看穿了他于是先退一步避免给他难堪。


他当然知道他不是第一种。


于是将所有灼人难安的写进歌词,很长时间里那首名为《说过的不算》的歌只有一句话:“人物的性格使然,表现的方式贪婪,跌宕又起伏的过程只是不想让你难堪。”


那些日子赵泳鑫觉得自己像漏着气在半空晃悠的气球,太多东西堵在胸口,他写不成也讲不出,以至很久之后才敢借着酒精带来的醉意将整首歌展示给檀健次看。


他说这首歌是他写来用来赎罪的,写得很吃力也很不好。


他说你呀,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写这首歌的初衷是什么,它因何而起又为谁而成,这底下埋藏了多少痛苦,统统的一切,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喉咙发紧,连带着精神也不自然的紧绷:除非,除非你和我交换。


他说完就吻了檀健次,带着一种想要释放与发泄的蛮横,比他们曾经无数次不甚清醒情况下的交锋更为过火。他感受到檀健次后知后觉的回应,滚烫肌肤涌现颤栗,于是将拇指摁在他颈侧的动脉上,指肚下滚滚波涛汹涌而过,他最终错开了距离。


他说檀健次,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意思是说实话也没关系的,毕竟刚刚我连更过分的事都做了,醉成这个样子,明天什么也不会记得的。何况我还与你交换呢。


但檀健次眼中的灼热却一点一点褪去了。


他说赵泳鑫,我打算去演戏了。








2018年,《杜英才》。


“难关难关难关慢慢也习惯,关键总是落单。”




赵泳鑫的2016、2017年过得很不好。


他后来把这句话讲给身边数不清的朋友时,回想到的是那段时间笼罩在自己周围散不尽的阴霾。太多具象的事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那两年总是昼夜颠倒,他很少见得到太阳。


文档新建了一个又一个,音符敲下一颗又一颗,他经常发现自己攥紧了拳头坐在电脑前发呆,到最后删除键变得滚烫。而所有掩埋在这些令人窒息瞬间下的焦灼与无助,是他觉得自己确实无法写出一首好歌来。


赵泳鑫的25岁简单纯粹,他将“好歌”定义为会被大众喜欢的歌,四处碰了壁,还能在檀健次的宽慰里收回认可与爱,于是后来时光如水而逝,他告诫自己不做歌手,只做一名歌者,永远为心而歌就好。可如今他年近三十,却连写出一首令自己真正满意的歌来都成了奢望。


翻来覆去地修改词曲已是常态,完美主义赋予他太多不必要的麻烦,有时候仅仅只是纠结一个字的取舍问题,有时候却是整段整首的全盘否定。他渐渐意识到,所有词曲一经完成便是死的,只有他是活的。所以就算熬几个通宵写出让自己开心的东西,睡醒一觉可能就又翻天覆地。而躲藏在这些对创作内容变心之下的,是他渐渐感觉抓不住任何东西,到最后变得连喜欢自己都很难了。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非要说的话,这是他那两年痛苦的根源。


发小听说他状态不好,特地远赴千里从云南飞到北京,给他带了鲜花饼、云腿月饼,还有一众他们小时候最爱的特产。昔日头脑灵光但不怎么爱学习的男孩俨然已经成为如今股市叱咤风云的投资玩家,他梳着油光锃亮的背头,黑色西服在身上很是熨帖,听说了赵泳鑫近来不顺的真正原因时不免露出惊讶的表情:所以就是因为写不出歌来啊,没别的了?我看你那么痛苦,还以为是又受了什么不得了的情伤。


赵泳鑫在这句话后良久地沉默了下去,好不容易重燃的一点分享欲与表达欲再次消失殆尽。他明白世俗不可避免,他无法对不理解自己当下的人进行指摘。恰恰相反,他不得不赞同,因为那也正是困扰他无数日夜、左思右想也搜寻不到答案的问题——


就因为写不出来歌把自己弄得这么痛苦,赵泳鑫你到底怎么搞的。


他终究是意识到,人生路上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向前走,只有他被自己一砖一瓦筑起的高楼困住了身。




赵泳鑫是16年秋天遇见张敬豪的。


其实第一次饭局上对这人没什么印象,简单几句寒暄,坐得不近也就没有过多交流,主要是散场后的午夜,他手机收到了来自对方意想不到的消息:


一首歌,《Future》,正是赵泳鑫作词作曲的那一首,配文“小鑫歌做的很不错嘛”。


实话讲,这么多年赵泳鑫收到的类似于此的赞扬并不在少数,太多训练后,他已经能够从不同人说这句话的神态、动作和场合分辨出对方的用意,或真心夸赞或只是奉承,对他来讲其实都已无足轻重,但像这样,在认识第一天的夜里突然收到冒冒失失的消息还是头一回。


当然后来张敬豪有主动提及,他说是因为那天聚餐赵泳鑫基本就没怎么说话,他担心是他心情不好才有意为之。


那个时候赵泳鑫与他已经是吃过几顿饭并且互听过对方所有歌的交情,正值对彼此兴趣浓厚的阶段,赵泳鑫也愿意信赖这位才气横溢但处境同样有些尴尬的唱作人,于是诚实地对他讲,确实是心情不好。


为什么?对方的追问紧随其后。


为什么,赵泳鑫回想起那天下午,自己听说有人远从横店回京录音,于是当即立下拎了蛋糕跑去慰问,打算给人个惊喜。不料到了地方却看见那几个月没见的人被簇拥在人群中,脸上带着令他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心脏就是在那一瞬间缩紧的,他后来按照原路返回,同样一成不变的是他手上提的那盒蛋糕。


这样啊。张敬豪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你和他?


嗯?听到问题后一瞬间怔愣,赵泳鑫脑中似有闪电劈开万丈高楼,下意识的反应却不言而喻:就普通朋友啊。


不,不不不,不是。反应过来后又颇为笨拙地修改与补充:不是,不是普通朋友,不普通,亲密朋友吧,是很亲密的朋友。


他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掩饰与过度反应是否一并被张敬豪看进了眼里,毕竟太多事情自己都还没搞懂,他也管不着别人作何理解。但无论如何,几天后的KTV,在赵泳鑫按照惯例点了一首《普通朋友》后,张敬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紧跟在其后,点了一首《亲密爱人》。


再后来张敬豪陪他把半辈子的酒都喝完了,赵泳鑫发现好像没有什么话对他是说不出口的。


他总问他怎么办。我酒量好像变差了怎么办啊张敬豪;我前女友又在背后说我坏话怎么办啊张敬豪;我写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歌来了怎么办啊张敬豪……我觉得啊,檀健次在离开我之后好像过得很开心,他好像交到了很多新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张敬豪。


然后张敬豪在他沉重又滚烫的眼皮底下继续为他斟满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前两个算个屁啊,第三个我跟你一块,不就是音乐嘛,玩呗。至于第四个啊,他顿了顿,手落到赵泳鑫肩上,第四个我帮不了你,只能靠你个人。


赵泳鑫在这句话落下后掉了两滴挺没出息的眼泪,声音哑着,他说我理不清了,有些东西在我脑子里,在我心里,特别特别乱。


很长时间了。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夜,非要追溯回去的话,那应该是檀健次告诉他他要去演戏了的那个晚上。


赵泳鑫的人生喧嚣连天,人群熙熙攘攘,热潮般汹涌地流过心城,最终留下片海来。跟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名为真诚的必杀技配合圆滑使用无数回,到最后也收获了不少真心有处归放的朋友。可怎么檀健次这一走,却偏偏觉得不剩什么了。


什么都不剩了。




2018年,张敬豪如约陪他写歌,他说你呀,要我看其实就是不习惯没有檀健次的生活,你老说他是最看得起你的人,现在他不在你身边了,难怪你写不出歌来。


“难关有什么难过的,关键是陪你过难关的人不在身旁了”,赵泳鑫受到这句启发,两天之后创作出了《杜英才》。他总算顿悟,一直以来他不是没意识到写不出歌与檀健次的离开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他只是不愿这么去想。


他怕得要死。他怕檀健次是为了逃离自己才选择的离开,更怕看到他游刃有余地和后来认识的所有人打交道,因为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心绞痛地想,檀健次是不是已经不需要自己了,他是不是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


更让他害怕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心。他没法再对自己不诚实,因为有些事早已在某个惊魂午夜变得不再是秘密,他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于是无限沉湎于烟雾与酒精,他害怕清醒的时光,因为一旦有,大脑就会被太多恐怖骇人的错误占据。直到三十岁生日的第二天,他被突如其来降临在自己面前的檀健次吓了一跳。


那天是在酒吧,赵泳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见到你”,第二句话是,“我们在一起吧”。


没头也没脑,他期盼从檀健次的眼神中获得哪怕一丝厌恶的情绪,他祈祷他拒绝他,责骂他,或者只是表达不屑,他等待他说他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他只想要远离痛苦,他希望结束。


可檀健次只是很平静地望着他。


他说赵泳鑫,我只有三天假,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和你说清楚的。他说我希望你说刚才这句话是在三思过后的冷静状态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受了刺激把自己搞得醉醺醺的。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甚至连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都不知道。


他声音哽咽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赵泳鑫知道他在说什么事。两年前,赵泳鑫曾有过一次差点从高楼一跃而下的经历,那段时期他陷入极度的自我厌恶,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歌的事实令他寝食难安,药物副作用太大,索性还留存一丝清醒的余地,在最后关头将电话拨给了助理。他后来轻描淡写地和檀健次讲,没敢告诉他真实原因,因为梦里檀健次总用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对他说,小鑫你不要说你自己不好,我会难过的。


赵泳鑫是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的。


他反应很迟钝地想,好像檀健次前两天还在远在天边的地方拍戏来着,此时此刻竟然就满脸倦容地站在了自己面前。他想起他好像还约了自己吃饭,但被自己拒绝了。他想这人怎么瘦成这样了,再瘦下去自己都要认不出来了。最后才想起来回忆一秒钟前他说的话,他想原来檀健次什么都知道,他只是在等自己想清楚。


他早该想到的,就像那年登记处门前突然顿住的脚步,檀健次的离开大概率也只是想要替他减少负担,只不过他一贯的自我还是低估了自己对他的喜欢。


到如今他欠他一个答案实在太久,为了谁都不能再耗下去。


于是站起身想要凑近,不料脚下没站稳,他栽进面前这人下意识搀扶的怀抱里,而后顺水推舟地在他腰身处圈紧了手臂。


他头埋进檀健次颈窝,那里有阵令人熟悉也安心的香。声音闷闷的,他说我没有喝醉,我只是太想你了。泪水溢出来浸湿了怀里人的衣领,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我说我们在一起。”








2022年,《刚好日落》。


“夕阳不如你温热,金色的海浪,微风轻轻拂。”




赵泳鑫于2022年做了一场湿泞的梦,梦中他漂浮于腥咸冰冷的海面,檀健次与他相隔无尽迷雾,站在遥不可及的山顶上。


他用了很久才相信这不是梦。


于年初就升起一些隐隐的预感,赵泳鑫莫名觉得檀健次即将冲破多年桎梏,迎来属于他的时代。巧的是,随着三月初《猎罪图鉴》的播出,檀健次的名字家喻户晓。


他后来把那部剧的播出日期记得很牢,出关后的第一次直播,他假装无意地提起,大概就三月四五号吧,就从那两天开始,我突然开始注意一些以前从来不注意的东西了。


具体讲的话有很多,比如外表,比如身材,比如无数条他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微博,再比如任何一次与檀健次同时被提起时,自己的名字。


“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都变了。”


他把所有纷繁错落的吞回肚子里,最终只汇总到这么一句话上来。


难以言说的同时是他再一次领悟到自己的复杂。一面是高涨的热潮,所有人对檀健次送出祝贺时,他必须抢在第一个;一面却是落水般沉沦,丝丝缕缕的痛苦萦绕在心,他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不是能正大光明站在檀健次身边的人。


从18年他们在一起的那个夜晚,到如今四年光景,从没有哪时像此刻般让他觉得自己与檀健次相爱至坚,却也更为深刻地意识到,如今不是并肩作战的时候,他错不了一丁半点。


越来越多肮脏又不堪的字眼如潮水般袭向自己,他拼命挣扎出水面时濒临窒息,心想明明自己也是个骄傲的人。


于是开始频繁做噩梦。梦里如堕烟海,自己总站在空无一人的山谷,透过层层迷雾呼喊檀健次的名字。有时候苦苦找寻的人耗尽梦境也不出现半个身影,有时候则就在某个瞬间降落于他面前,带着一贯调皮的笑,赵泳鑫伸手去拽他,指间的人形却在下一秒幻化成虚影,反倒是他面朝下栽进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他就是在某一个又做了这般噩梦的清晨,拖着一身疲惫又虚脱的身体走上阳台,而后措着辞给檀健次发了那两条消息:


[我想去看海]


[我们分手吧]


他想好了,如果檀健次问他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他就会说,就像你有你的事要做,我有我的愿望,有些表象指向的本质就是我们拥有不同的人生,所以有些事情也许就此结束才好。至于这四年,就当做一场梦吧。


但檀健次只是在两小时后回复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好”。




赵泳鑫隔天面对强盗一般闯进家门的檀健次愣了足足三分钟的神。


彼时是彻夜未眠后,白日补觉也不算成功。饭没怎么吃,神绪飘忽起伏,头重脚轻得感觉周遭一切都不真实。心脏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几乎撑满胸腔,血液涌上头顶,他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最后还是檀健次先打破了安静。


“你手机关机了?给你发消息一直不回。”


他把行李箱里各种物品移到茶几上的动作那么自然,赵泳鑫终于回过神来,随之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纳闷。


“你怎么——”


就回来了?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话头滞在空气中,赵泳鑫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问不出口接下来的疑问,于是张着嘴巴愣在原地。


“嗯?”檀健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一闪而过讶异的情绪。


“你不是说要去看海吗?”




原来是造化弄人,赵泳鑫那天在阳台冥思苦想许久提的分手话,不知道是出于信号不好还是何种原因,总之并没能如预想般发送过去。檀健次只看到了他那句自以为了不起的隐喻,他以为他是想叫自己陪他看海,于是回复一个“好”字,第二天就来了。


这件事,赵泳鑫在当晚他们一起飞往三亚的飞机上,趁檀健次熟睡而打开他微信界面时得到了求证。




他们趁着太阳悬而未落去追逐海浪,享受着浪花拍打在身上带来的快感,整个过程赵泳鑫将檀健次衣角紧紧攥进手里,几乎忘了这人在海边长大,生怕玩得太忘乎所以一个不留神就被拍来的浪潮卷去。日光被水面折射进眼底,只一个晃神的功夫他便将心底话和盘托出。他说檀健次我可真讨厌你啊,檀健次不明所以却淡定地笑,说讨厌我的人可多了去了,赵泳鑫只好撇嘴,他说可我还是爱你,我真拿你没办法。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日暮降临时他们终于在位置安全的石头边坐下,檀健次牵上赵泳鑫的手,而后将头靠在了他肩上。赵泳鑫知道他累了。


他随即扭过头去,注视着檀健次在日照之下每一寸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变化的脸庞,也因此而错过了一整个日落。


一年之后他接受新专辑采访,主持人问他写《刚好日落》这首歌的初衷是什么,是否就是借由日落时暖洋洋的感觉来描述恋爱中人们的喜悦。


赵泳鑫略微思考了一下,他说本来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后面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也因此而对这首歌有些不满意,所以进行了重新录制,一开始的MV也被否定了。


那时他想到的是这天暖意融融的日光,檀健次墨镜下的睫毛宛如蝴蝶无法扑灭,他触碰到自己肩头时面颊传来阵阵的痒,是比夕阳还温热的存在。他在想,自己当时怎么就光顾着注意怀里的人而将面前绝美盛大的自然风光完全抛之于脑后了呢。


人哪有力量撼动自然之美,终究是爱超越了一切,他最后给自己的解释只能是这样俗不可耐:日落当然美,只是更美的是陪他看日落的人。


于是他对着话筒说:“可能比起恋爱的美好,我还有自己更想论证的东西。”


他眉眼低垂着,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侧了侧头而后说出一句含义不明的话:


“爱是一种超自然现象。”


回想一下,那天其实离他向檀健次提出分手才过了两天而已,但心境已经有如过山车从谷底冲上了最顶点。他忆起十五年来与檀健次之间所有的点点滴滴,最终竟然毫不费力地,与埋在心底的无数道坎儿一一和解了。


他和檀健次,这么这么多年,是劫是缘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概躲不过。


就像那晚他们牵着手路过城市音乐厅,没能抵住内心高昂绽放的情绪,最终买下最后两张票进去听了后半场。大提琴悠扬低沉的声音传进耳畔,赵泳鑫觉得弦音敲在自己心间最柔软的芽茎上,于是不免热泪盈眶。


mi sol la si si re do


他知道的,爱自有天意。




赵泳鑫于2023年初回了趟家。


这是一次计划之外但志在必得的返程,伴随着心中太多杂乱重归平整,他知道有些事情是时候尘埃落定。


飞机上他将提前准备的说辞演练数次,几乎针对想象中父母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想好了应对策略,却着实没料到整个就餐期间他们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只字未提。妈妈从见到他的第一瞬间就开始数落他太过憔悴,同一句话从门口讲到饭桌,又从饭桌讲到日落黄昏下的散步大道:“你这孩子,肯定又没怎么好好吃饭吧,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云南的风总是柔,赵泳鑫半张脸躲进围巾里暗暗发笑,他觉得妈妈大概从未意识到他如今已经三十好几。


而正当他想要好言好语解释自己只是这两天睡眠质量有点差时,妈妈却突然话头一转:“哎哟,小檀也是,这一年我看他奔波的哟,那小脸儿上都要没血色了,你们俩呀……工作起来都不要命了,唉。”


赵泳鑫在最后那声长缓的叹息中止住了要说出口的话。妈妈突如其来地谈及檀健次让他防不胜防,于是再开口时嗓音有如没上紧的螺丝:


“我哪有啊,”他笑起来,“他才是真的不要命了,天天连轴转,连回家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了。”


语气好像有点过分亲昵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回家”而不是“回北京”,赵泳鑫感到背后一阵凉风,他侧过头去观察妈妈脸上的表情,但没发现什么异常。


“是啊,前两天他妈妈还和我说,他都好几年没回北海了。”


心脏沉到最底,赵泳鑫长舒出一口气,下一秒又被话语里差点忽视掉的东西重新提起:“哎——你和阿姨还有联系啊?”


“有啊,一直都有的。”


“她还让我叫你多劝劝小檀,再忙也辜负不得吃饭和睡觉这两回事啊,这孩子心思又重,难免压力大,你多陪陪他。”话题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妈,我和檀健次——”


话头止在了空气中。


他想说什么呢?我和檀健次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和檀健次都想着趁还有能力多做点作品出来;我和檀健次有在好好扶持对方,所以不用太担心;我和檀健次……


我和檀健次的关系,可能不如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一刻他望进妈妈海一般平静的眸中,思绪却莫名转到自己背上刻着的那一串,那是一直以来最刻骨也最窒息的责任,他发现他还是说不出口一个字。


但妈妈却点了点头,她说:“我知道的。”


赵泳鑫愣在夜晚八点街灯骤亮的停顿里。


“妈妈,我觉得我可能结不了婚了。”他垂下头去,看到影子里的自己发丝被风吹起,“我是说,我和檀健次,有可能都会面临这个问题。”


他声音抖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还是太隐晦了,但这已经是他面对这么多年所有繁剧纷扰所能鼓起的最大勇气。他感到妈妈的手握住了他小臂。


她说你不要有负担。


她说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和你爸恋爱的时候其实压力很大,我们俩都,因为肩上传宗接代的担子太重,更因为,一旦有了你,这种压力的传递只会越来越大。放到你身上也是一样的,你的孩子只会比你还痛苦,所以不延续下去也可能是一件好事。


她说可能很多事情于我们而言接受起来确实不太容易,但我们只希望你健康快乐。有些时候我的方式也许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但其实我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是太担心了,担心你的健康、你的以后、你的心情,我总爱瞎操心,这点你也随了我了,但现在我已经好很多了。


她说我看得出来你一直逃避跟我聊这方面的事,我其实不急,我只是怕,我怕你一直避而不谈,最后自己把自己圈进看不到方向的迷宫里,忘了我们爱你这一根本了。


奇怪,明明上一秒还眼眶发酸,下一秒和妈妈对视上,赵泳鑫就如释重负地笑了。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妈妈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催他结婚,是他一直执迷不悟地把自己囚禁在痛苦回忆里,不愿意给改变一个机会。他呼吸到一阵独属于旷野的气息,那是千斤重担不费吹灰之力被卸下带来的芬芳。他恍然大悟,原来路早已在不知何时拐了弯,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2036年,《歌者》。


“透过你的眼睛,我爱上绝非完美的我。”




赵泳鑫抓着47岁的尾巴写了一首歌,一首他想写了很多年却始终没奏成半个音符的歌。


从事音乐这么多年,他为数不清的人和事写词谱曲,有些出于爱,有些归于恨,有些为了消遣却莫名入耳而被留下,但这一次,他终于能够抛开所有无关因素,做了一首只为自己的歌。


彼时是在酒店巨大的落地窗前,阿姆斯特丹暖黄的月光倾进来,赵泳鑫将乍泄的灵感一气呵成于纸上。洋洋洒洒不过十余分钟,合上笔的瞬间衣襟几乎还沾有檀健次身体的余温。


他是透过檀健次的眼睛看了一场四溢烟火。


这次的旅行是一场长达二十年的策划,赵泳鑫本打算独自前来,不料凌晨人烟稀少的机场,他只一眼就看到了全副武装随自己而来的檀健次。而这次歌曲的灵感,只是半小时前,话题莫名转到了他们相识的这二十九年上,伴随着赵泳鑫不经意的一句,你当初到底怎么喜欢上我的,檀健次开始了缜密又漫长的追忆。


只是并未如赵泳鑫所料,因为檀健次说,其实是某个发现他并不如表现出来这么自信的瞬间。


“刚开始觉得你这人挺嚣张的,干什么都争第一,好像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好。后来才隐隐约约在你越来越多的躲闪和破绽里发现不是这样,你好像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信服自己没有不好,但心里还是在害怕。”


“你第一次来找我说你觉得你写不好歌,想放弃时,我其实吓了一大跳,当天晚上想了很久也睡不着觉。那一瞬间我发现你其实也是需要被人好好爱护的,于是至此以后我想把所有的爱与肯定都给你。”


他在赵泳鑫的注视中有点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当然你本身就足够好,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认识到这一点,你总说你写不出好歌,但我觉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好像你在反复纠结的过程中早就与音乐融为一体了。他们歌颂音乐,而你是音乐本身。”


“那——还有吗?”


眼波流转,上挑的眼尾昭示着提问者满足又意犹未尽的笑意,檀健次懒懒靠在他身上,最后伸手环住了他脖子。


“还有?还有就是我爱你,一直爱你。也可能我不是因为某些瞬间爱上你,而是因为爱你才爱上这些瞬间。因为你是你。”


赵泳鑫在那一刻因为领悟到爱人眼中自己的缺陷也可以等同于美好而惊诧。刚刚他飘飘然几乎接不住檀健次话语里的盛大,此刻却安定在这些话结束后的余温中,与这么多年所有自认的不堪握手言和了。


透过檀健次的眼睛,他终于能够爱上不完美的自己。




赵泳鑫的28岁,每日每夜被困在寻不到自我和写不出好歌的牢笼里,痛苦至极时他说他只想活到48岁;赵泳鑫的48岁,得益于爱的力量终于写出一首满意的歌,他向他求婚,然后在即将单膝下跪的瞬间,被扑上来的檀健次拥了个满怀。


力度有点大了,脚步一趔两个人就一齐朝后倒,直到背部装上冰凉坚挺的玻璃门,他想檀健次可真是个破坏大王。


25岁拒绝袒露真心的檀健次,28岁阻止他第一次表白的檀健次,30岁破坏他分手计划的檀健次,还有此时此刻打断他求婚步骤的檀健次,好像这人总能在恰如其分的时间做出阴差阳错的事情,这么多年里赵泳鑫不止一次地想,檀健次简直就是上天派来专治他完美主义的大坏蛋。


但他早已不再纠结,曾经他花费了那么长时间去谴责自己本不该爱上男人,如今也早已释怀。因为没有什么本来应该,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本该如此。 ​​​


檀健次大概没想到他突如其来的仪式,抱住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他说愿意是愿意,但是和你结婚有什么好处?


赵泳鑫将戒指缓缓戴上他左手无名指,低下头下巴蹭人发顶,一张口就藏不住满溢的笑意。他说那可多了呢,先从收获一个新身份开始吧。




在赵泳鑫的百般央求下,檀健次回国后为他制作了一首歌。


自然是那首煎熬数十载得来却全不费功夫的《歌者》,在赵泳鑫悉心严谨的教学后,这次换他当他的制作人。


新歌首发那天赵泳鑫发了一条微博,第一次真正以“歌者”的身份与大家正式见面,他讲述了很多音乐路上曾有的困顿和迷茫,他说我呀,前半生一直为自己写不出一首真正的好歌而烦恼,但现在都无关痛痒了,因为他已经拥有了一首最让他满意的歌。


他说这首歌的诞生,多亏了他最好的朋友与家人,檀健次的支持。没有他的话,这首歌连最开始那一刹那的灵感都不会有,更不用提他还要再把自己困在亲手构筑的困境里多久。他说正因如此,他希望制作人那栏能够填上檀健次的名字,这首歌被他赋予生命。


檀健次微博十分钟后上了线。他先是转发了新歌宣传,接着在他微博下方评论:“你更应该感谢你自己,赵大歌者”。


评论区接着被五花八门的祝贺填满,有人揶揄着说,是满意新歌还是满意新制作人呀,受不了你们两个,花样永远比想象多。赵泳鑫关掉手机才后知后觉自己脸上带着笑,他向后倒进松软的沙发背,突然觉得二十八岁被永恒问题困扰的自己愚蠢至极。


今年他四十八岁,是他原本想要结束生命的年纪,此刻他却一心想活到九十六岁甚至更久。而不管他的人生其实还剩下几年、几十年,或者哪怕几分几秒,他都不再顾虑,因为时间不算什么。


有檀健次在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永恒。




—END—




作者有话说:

嗨嗨,不知道还有多少小伙伴记得《戏生》,如果有些印象的话也许会发现《歌者》在很多方面都与《戏生》相似并对应。《戏生》送给檀健次,《歌者》写给赵泳鑫。《戏生》里我说“得益于赵泳鑫,檀健次终于有机会肆无忌惮地做自己”,而这次我说“透过檀健次的眼睛,赵泳鑫终于能够找到并爱上不完美的自己”,这是我数月来精心的谋划,也是对他们最盛大的祝愿。无论如何谢谢你看到这里,520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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